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雪后天晴

  发表时间:2016-07-25 【字体:

◎ 李延芳


  这是羊年的第一场雪,从夜半下到天明。清晨醒来,窗外白茫茫一片,近处的屋顶、远处的枯树都穿上了棉衣,带上了棉帽,臃肿了许多。门口挂的两只大红灯笼上也落上了雪,喜庆中多了几许对丰收的企盼,瑞雪兆丰年嘛。从冬盼到了春,才见到冬天应有的银装素裹的景致。我不由得想起那幅经典的春联:天增岁月人增寿 春满乾坤福满门。

  奇怪的是,门口的坡道上却没有堆积的雪花,只是潮湿一片。雪,依然在下,飘飘洒洒的雪花落在坡道上,很快消弭于无形,这是温暖的力量。

  这条进出房间的必经之路原本有三层台阶。天气晴好的日子里,我常坐在门里边晒太阳,手里捧本书,不时抬起头来看看这个近在咫尺的金光闪闪的世界。几年前,残联无障碍改造,台阶变成了坡道,我大为欢喜,没事儿就开着电动轮椅出去溜达。

  负责无障碍改造的张大哥,我至今记忆犹新,敦厚、热情、爱说爱笑,十足老北京人的性格。他和我妈妈商量好坡道的宽度和长度,记在本子上就要赶往下一家。妈妈再三留他喝杯水,他才进了屋。

  张大哥常和残疾人打交道,在他的眼神里,我看到的是友善,不是同情,似乎我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,我心里的局促不安顿时消失了。

  听妈妈简单说完我生病、致残的过程,张大哥平静地说:“能想象到这些年你们也够不容易的,当父母的为孩子付出多少都心甘情愿,虽然事与愿违,好在孩子还在你们身边,一家人在一起吃糠咽菜也幸福。”他埋头喝了口水,再抬起脸时,表情忽然凝重了。“我还不如您呢。我的孩子没了。15了,说走就走了……”

  那是在张大哥的儿子浩浩读初三时,他告诉儿子:“你爸我一没当官,二没发财,平民百姓一个,走什么样的路全看你自己了,要上重点高中你就得努把力,我帮不了你大忙。”浩浩一拍胸脯说:“爸,真金不怕火炼,咱不搞小动作。三国的时候,周瑜十三岁就官拜水军提督了,我都快十五了,上个学还劳您费心?您就瞧好吧。”一副男子汉的气概。“你个臭小子,能低调点不?哈哈哈……”浩浩是个懂事的孩子,一向学习用功。更难得的是人缘好、热心肠、仗义,体育老师都视他为兄弟。

  五年前的那个夏天,浩浩如愿以偿考入了北京的一所重点高中,张大哥和爱人着实高兴了一阵子。他看好儿子,觉得儿子以后一定比自己有出息。可是,他对儿子的一腔厚望,就在那个夏天破碎了。浩浩和同学游泳时,为救同学溺水身亡了。噩耗传来,张大哥呆若木鸡,孩子妈妈则彻底崩溃了。他们难以置信,曾在大海里劈波斩浪的儿子竟然会在一条河里“翻了船”,活蹦乱跳的儿子说没就没了,噩梦一般可怕的事实让他们难以接受。

  浩浩的妈妈整日整夜以泪洗面,夜晚闲下来的时候,对儿子的思念更甚。日日,年年,张大哥每天下班回家都要安抚哭得没了力气、浑身颤抖的爱人。他怕回家、怕湍急的河水、怕狂躁的夏天、怕有关儿子的一切一切。但作为家里的顶梁柱,他又必须打起精神来,咽下所有的泪、深藏所有的痛。张大哥说:“我一定要坚强,不然以后的日子没法过,孩子他妈和两边的老人没法过。孩子太懂事了,是怕我们为他操心才早早走的,是心疼我们啊!”他长长地叹了口气,继续说,“我和浩浩就是哥们,以前我们经常促膝长谈,现在也是。他的骨灰寄存在殡仪馆,清明节我去看他,又陪他聊了半天。我告诉他,等我有钱了也买辆汽车,带他兜兜风,然后送他入土为安。孩子生前没坐过自家的汽车,这是我现在唯一的愿望。”张大哥望着窗外,眼里泪光闪闪,撕心裂肺的痛在他的嘴角轻颤。

  生命无常,思念无期。逝者已去,留下的人还要前行。生活从来都不容易,需要我们用无比锋利的坚强之剑来抵御悲伤,对抗无奈。痛到断肠能忍得住,苦到舌根能吃得消,困到绝望能行得通,方能驾驭生活,而不是成为生活的坐骑。

  雪,依然在下。“忽如一夜春风来,千树万树梨花开。”这是岑参写雪的佳句,壮美、浪漫,却未能道出雪的悲哀——雪,一生的美尽在一瞬飘摇,短暂而悲壮。人生亦如此。我们无法预知路途的长度,那么,就在飞舞中尽可能跃出生命的华彩吧。

  距上次见到张大哥已是三年有余了,不知他和爱人是否已爬出悲痛的深渊,他是否依旧爱说爱笑,却不是强颜欢笑。

  一夜过去,雪停了,天晴了,天边露出一线金光。天地间有冰雪和冷风,也有春晖和朝阳。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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